如何用资本培育善经济

人类历史上第一位提出「经济学」一词的人是希腊哲学家色诺芬(Xenophon),他以希腊语Okionomikos来描述人类的经济生活。经济一词的两个字根,oikos 是房舍(House)之意,nomos 是法则、法律 (Norm or Law)之意。管理房舍,管理资产的法则或原则,是色诺芬对于经济的原初定义。这里涵盖「资产」,还涵盖「法则与原则」。经济学就是管理财产的原则与法则。

色诺芬在他所撰写的《经济论》一书,对于经济生活中的「使用价值」与「交易价值」率先做出讨论。

色诺芬说:「白银和家具不同,一个家庭拥有够多的家具后,绝对不会再继续购买,但没有人不希望拥有更多的白银。人如果拥有巨量的白银,他储藏这白银得到喜悦,和他把白银花掉的喜悦一样多。」

所以这里可以看到原始的经济学的问题,就是追逐金钱,累积财富,是不是带给你快乐?买家具,具体的欲望是可以满足,可是白银是抽象的欲望,那能满足吗?人的欲望怎么来界定?所以货币是抽象的一种经济的符号,它是抽象的欲望。

在色诺芬的眼中,抽象的货币欲望永远无法使人得到满足。所以这当中要平衡使用价值跟交易价值。不能过度去强调抽象欲望的满足,那是一个无底洞,是永远会去累积,会去追逐,这样不会带给人真正的幸福和快乐。就像亚里士多德所提到的,经济活动的目的最终要为人们带来是心灵的富足与生活的幸福。一味的纯粹的追逐金钱和财富是无法给人真正带来幸福的。

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一书中也提到,家用所需商品的买卖,跟纯粹金钱交易是不一样,他认为纯粹金钱交易是恶的。因为他的目的不是自然的产物。高利贷更值得厌恶,因为它不是从商品中获利,而是从金钱中获利。

这当然是反对金融,但这只是一位古老的希腊哲学家的看法,不过他已经看到了无止境追逐金钱本身并不是对的商业跟经济的法则,所以幸福不是纯粹为金钱累积,幸福还包括公民参与社会的公益,要有道德的持守,要达到心灵的愉悦,还有上升到哲学的思维,这在上次直播谈到《善经济》时也提到了这一点。


谈及借贷或是银行利息就不得不提犹太人。从历史来看,犹太人中出过很多著名的银行家。18世纪的时候,在德国还有很多欧洲国家,犹太人开始被污名化,被认为是放高利贷的投机者,因此有大规模批判犹太人与驱赶犹太人的狂潮。犹太人接受圣经的教导,它们遵守圣经的法则,对收取“利息”这件事情是有规范的。

《圣约圣经》中《尼希米记》卷中记载老百姓赋税过重,借的利息还不起,就哭嚎无以为继。先知尼希米说:「我和我的弟兄与仆人也将银钱、粮食借给百姓,我们大家都当免去利息。」这是古犹太人对于借贷利息的看法,要免去兄弟的利息。

「如今,我劝你们将他们的田地、葡萄园、橄榄园、房屋,并向他们所取的银钱、粮食、新酒和油,百分之一的利息都归还给他们。」因为大家如果都很穷,经济就会开始不景气,会变成恶循环,不是善循环,所以免去利息,让大家有生活所需才有金钱去购买,生产才会同时恢复正常,经济才能成为正向循环,这是古犹太人的对利息的观念。

《旧约圣经》里上帝明白反对子民向弟兄收取利息,「我民中有贫穷人与你同住,你若借钱给他,不可如放债的向他取利。」意思是说不要有太多的借贷跟利息,这些古犹太圣经的教导,不准向兄弟取利息。你借给弟兄的不管是钱财或粮食,无论什么时候生利的,都不可以取利。

犹太人是以7个安息年(共49年)为期,7个安息年周期后面的一年(第50年)必须有一次宽恕年,要还给负债的弟兄自由,为奴的要释放,欠债的要免还。7个安息年是景气循环很重要的期限,这是犹太人的智慧。每隔四十九年,要将贫富差距做一次调整,或许不是归零,但要让普罗百姓得以喘息,才不至于造成财富过度集中少数人之后,大众消费力减低的瓶颈发生,连带造成生产的迟滞,景气就迈向衰退。

对兄弟不可取息,但对非兄弟的外邦人呢?《旧约圣经》中《申命记》卷里说:「借给外邦人可以取利,只是借给你弟兄不可取利。」犹太人在欧洲从事商业交往,对外邦人收取利息甚至是高利贷认为没有违反自己的信仰,所以造成欧洲人对犹太人很有成见,甚至对犹太人的排斥。

从这段希伯来历史中,我们可以看出犹太人的经济成就并非建立在唯利是图之上,而是他们对于上帝戒律的信守。


根据圣经的教义,上帝的经济学是让受压迫的人类得到救赎。

因为高额的利息导致贫穷,贫穷会导致奴隶制,奴隶是人类商品化的极致之一,这是基督教眼中最大的经济罪恶。从《出埃及记》中可以知道,当犹太人在埃及为奴,是上帝派遣摩西解放犹太人,从此免于奴隶的生活。在基督教古老的教义里,也认为是利息是一种纯粹金钱的累积与交易,金钱是欲望的扩大,是德行的堕落,造成贫富不均的严重社会问题。当时的教会也是反对利息的。

《旧约圣经》认为兄弟借钱不要利息,外邦人借钱要利息。而在《新约圣经》的经文中,耶稣基督的思想却认为外邦人一样也是邻人,特别是保罗这样的使徒,他提出凡是遵守上帝律法的人,都可以称义,都是基督徒,所以对所有人都不取利息,「爱邻人如己」是基督经济思想的重要一环。

保罗,基督徒的第一代领导者之一

基督教把兄弟扩大为世界上的一切人,所以教会坚决反对放高利贷赚钱,「金钱生金钱是罪恶的」。教会从十二世纪到十八世纪,教皇多次通过敕令禁止放高利贷。18世纪以后资本主义非常勃兴,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资本主义的浪潮,到19世纪,财富差距过大,出现共产主义的抑制这样的贫富不均的经济思想,也就是当时在18世纪之后造成一个资本过度累积所产生的一个瓶颈。

伊斯兰文明的经济思想体现在《古兰经》里面。穆斯林的商业活动有游牧民族的特质,它的贸易经济强调诚信,不能心存投机,心存欺骗,不可左手买进低价,右手卖出高价,所以它禁止穆斯林放款收利息,不追逐个人利益的极大化,在穆斯林社区里是银行是不贷款的,民间的私下借贷虽然很普遍,但是用于朋友间的使用,而不用于商业的投资。

换句话说借贷是生活所需,用借贷做投资在穆斯林世界是被禁止的。从14世纪到16世纪的法庭记录中,可以看到穆斯林也有一些贷款产生的纠纷,多半都是朋友之间或是亲人之间的借贷产生的纠纷,很少是因为投资而借贷,这是穆斯林对于财务金融的做法。

在穆斯林社会里面虽然有民间私贷,,但这种贷款很少用在商业投资上。即使在十五六世纪,奥斯曼帝国开始筹措军事经费,向民间有钱人来借贷,但借贷的模式是用减税的来筹措,并没有产生所谓的资本集中的问题。而此时欧洲的海洋文明崛起了,不管荷兰、意大利威尼斯这些地区跟城市、国家,开始用集资借贷投资航海贸易,造成资本主义的崛起,因为资本的集中,造成西方的财富跟资本支配整个全世界。在那时穆斯林世界本身也在成长,但贸易投资相对较少,使得它跟西方的财富差距开始了,西方透过借贷资本集中大量的去盘活,获取极大的财富。

海洋时代的贸易其实承担着很大的风险,强盗的抢劫、战争的摧毁,海上各种风浪的侵袭,很容易使一切贸易货品付诸流水,并且危及船员的生命。为了分散风险,意大利的商人开始寻求不同的投资人,加入这种海上贸易。因此今日股份合伙制的雏形开始出现。他们以出资的比例,获利时照比例分配。这种自由组合,不计人数的投资者,为当时商业之推动注入极大的能量。

所以在文献中我们可以看到有两种:一种称为Commenda,一种称为Societasmaris。在陆地待着不上船远征的投资人称为stans,出力者称为tractor。一般的计算方法,出资者stans可以拿到四分之三的利润,而出力的船长tractor只得四分之一。当时人命没有那么值钱,而资本却相当地稀有。如果船长tractor出资四分之一,那他与出资者stans在获取利益之后,可以五五平分。

这样的合伙制其实是对于整个西方的经济,还有资本文明的发展是非常巨大的贡献。特别当时还包括需要航海专业知识。有一本书叫做《国王的镜子King’s Mirror》,细数航海的各种知识与技能。并且教导船员在船上要如何合作分工,上岸要如何遵守纪律,不可以无节制地纵欲与奢华,这本书大大地提升了中世纪之后的航海知识与专业伦理。 


有好的金融资本,就会产生商业文明的果实,当然也可能会造成阶级对立,这也是在资本金融当中应当要避免的。稍后我们会谈影响力投资,就会看到创造财富跟创造社会价值的两端中,影响力投资可以很好的兼顾。在那个时代的确是有利有弊,利就是创造很极大的财富,弊就是造成很大的贫富差距。

由于商业投资者的版图扩大,商人必须依赖他们所派驻的外国代表管理商业贸易。簿记成为商业必要的工具。文献显示1296-1305年之间,双重簿记的形式已经十分成熟。

在13、14世纪时,整个西方的金融专业已经逐渐成型,在15、16世纪的时候还有更值得借鉴,就是资本的累积,创造一个新的城市阶级,有利于封建的贵族。新的城市阶级,透过海洋贸易得到巨大的财富,透过共同集资合伙创造新的财富。他们成为城市阶级,有别于传统世袭的贵族阶级,这个时候城市阶级开始组织商会,对抗贵族与君王,而逐渐从商业力量取得政治影响力,进而造就议会民主制度的诞生。

从英国的订立大宪章开始,13世纪就是为了要战争,是跟贵族奠定合约,怎么样来课税,大家一起商量。最后城市阶级也进入议会中,与国王商量如何课税,如何来奠定政策的新的力量。所以是资本累积造成城市阶级,城市阶级造就了当代近当代议会民主的雏形。所以可以看到,资本的累积不止创造商业文明,也创造了政治的制度。

所以金融体制对于专业没有资本的创业者是一个福音,因为我没有资金,可是我有专业,所以我借助金融资本来创造,这是很重要的,让有技能的人得到财富方法。透过什么?透过金融体制给他的支持,透过专业缔造财富,所以这也是循环。当人把钱存进银行,贷款给专业者创业,创造社会资本,创造金融资本和商业资本,进而能够嘉惠整个社会,所以这是一种正向的金融循环。有人储蓄、有人贷款,有人拿钱来投资,创造商业价值,回馈社会,这是一种正向的金融体系的循环。

另一方面,银行借贷常常给资产雄厚的人,造成富者越富。富人以资产抵押,以银行的钱,亦即普通存款人的钱,赚取更多的金钱,使得贫富差距加大,逐渐导致中产阶级的消失。所以有人会批评说:银行基本上像当铺,没有资产,就没有借贷。


孟加拉国的穆罕莫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的微型贷款,却创造出另一种金融正义与金融利益。他贷款给真正需要的人,而不是有资产的人,他体现了金融交易的善。

1976年,尤努斯创建了格莱珉乡村银行(Grameen Bank),「格莱珉」的意思为「乡区的,村庄的」,所以这家银行是提供贷款给贫穷的孟加拉国人。至今为止,已贷出超过六十亿美元,给予超过六兆位客户,就是一种金融善。

格莱珉银行为了确保贷款者能够还款,采用「团结组」的联保系统。这些非正式的小组一起申请贷款,由小组成员担任联合的还款保证人,并互相支持对方努力改善自己的经济状况。事实证明,格莱珉银行贷款给妇女,这些妇女还款率高达98%。这是一个很成功的,不是以担保为基础的银行金融体系。

尤努斯创办的银行对传统银行而言是革命性的颠覆,到现在都是成为一个金融新正义、新的做法。格莱珉银行没有电话、计算机或者豪华的装潢。格莱珉银行的员工们都是主动的到偏远的乡村里,拜访需要的借款穷人。银行与借款者之间也不签署合同,因为大多数的借款人根本是文盲,就是凭着口头的承诺,互相的担保,这样把正义的金融的善体现出来。

虽然客户们都是没有资产的穷苦人,但是格莱珉银行不只没有亏损,还有盈余。格莱珉银行向借贷者收取的是比较低的固定利息, 至今,已经有超过八千万人受惠于尤努斯的格莱珉银行之微型贷款。超过96%的格莱珉贷款都是借给妇女,孟加拉国的妇女社会地位低,尽管生活贫穷,但她们也比家里的男人付出得更多,更以手工或作小生意提供家庭之所需。尤努斯的愿望是「希望有一天,我们的子孙将只会在博物馆里见识到贫穷」。

尤努斯模式已经在50多个国家推广,包括美国也成功地发展出类似微型贷款模式。菲律宾、印度,以及尼泊尔,都复制格莱珉银行的微型贷款,使贫困的借款者生活得到显著的改善,贫富差距缩小。

《财富》世界企业29强,蝉联世界保险集团首位的中国平安以「扶贫必先扶智」的核心信念,从传统的「输血」式扶贫,转向创新性的「造血」式扶贫,并把重点聚焦于「智慧扶贫」,尤其是2018年初,平安30周年之际,更正式启动「村官、村医、村教」等「三村工程」,作为整体扶贫规划的重要载体及核心工程。

其中「村官工程」,提供近1,000亿元产业扶贫贷款,创新开发了养殖贷、种植贷、水电贷、扶贫政府债、扶贫企业债等多种金融扶贫产品,将银行资金、政府扶贫项目、特色企业与当地贫困户紧密联系起来。

平安集团的扶贫项目贷款不需抵押和担保,而是交由当地产业支配,导入先进科技,居中协助贫农增能与产销的任务。平安信托董事长姚贵平先生曾对我说:「过去的扶贫都是直接把钱给了农户,其实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贫困问题,贫困问题很大程度上是『不智』所造成的,所以怎么把智慧给激发出来最重要。」

拿养鸡的模式来说,贷款不直接交给养鸡户,而是通过饲料厂,计算每天每只鸡要吃多少饲料,就汇多少钱给饲料厂,提供等量的饲料给农户。

农民把鸡养好后只卖给加工厂,加工厂扣除饲料费用后,直接把多余的钱还给饲料厂,整个产销过程就是一个闭环,农户不需拿出一分钱,也拿不到一分钱,但最终却能稳当地赚到利润。

这种「造血」式扶贫,尤以水电扶贫模式日益成熟,最具特色。平安与全国6家水电公司展开合作,项目覆盖长江和珠江两大水系,资金投入达28亿元,惠及10万余建档立卡贫困户,构建起集「基建、供能、赋能、造血」为一体的水电扶贫生态圈。

以平安银行与深圳兆恒水电集团合作为例,该集团在全中国有100多家小水电,平安提供极优惠利息的贷款,让兆恒得以运用这笔资金在偏乡建设水电站,并补偿搬迁户。一般贷款利息为7点多,银行只收取大约千分之2点多或3点多,这其中利息差就转化为当地建档立卡贫困户在水电厂的股份,每年保证有4千元以上的补贴,时间至少持续15年之久。

中国平安的扶贫工程,避开了原有扶贫的弊病,为贫困地区补足了弹药,推动当地企业大幅发展,吸收百姓参与基层建设,让政府精准扶贫的目标,走向了可持续发展的循环路径,建构出贫户、政府、企业、银行四赢的局面,是慈悲创新的金融典范。

金融的善,亦即投资的善。善投资应该是基于企业的体质作投资的基准,而不是投机、炒作。

著名投资家沃伦·巴菲特的成功是,他专门投资表现良好,但是被市场低估的企业。他能够真正理解一个企业的体质,才进行投资,结果这个企业持续成长,获益也同时出现,这是金融的善交易。

2007年洛克菲勒基金会提出影响力投资理念,希望用影响力投资,把资本放在对社会有影响力的投资,所以在投资的同时有盈余,同时解决社会问题。不管是环境的、养老的或是各种其他社会的问题,通过金融资本去解决社会问题,同时投资者有盈收。

2013年英国首相卡梅伦在G8的时候,提出影响力投资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它能够结合公益组织、企业、家族投入地区或全球的重大议题。如环境变迁、低收入住房、干净的能源、老年医疗照护、贫困人的财务管理等,都能够藉由影响力投资来实现这些重大急迫性的全球社会问题。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估计在下一个五十年影响力投资会达到四十兆欧元的经济规模。

社企论坛的理事、善文化中心的荣誉主席马蔚华先生就积极推动影响力投资。他早年在招商银行的时候也是这样,看准企业体制,哪怕规模很小,也给予金融的支持,让企业能够成长起来。所以马蔚华先生培养很多很棒的企业,在很小的时候就给予支持。

这几年他更是在全世界四处讲演呼吁企业家关注社会问题,投入影响力投资。他说:「过去二十年,科技革命、金融创新、资本市场的全球化,推动了全球经济高速增长,全球的财富迅速集聚。在全球财富实现指数性增长的同时,我们还面临很多挑战,比如贫困化,绝对贫困化还没有解决,相对贫困化却在加剧,还有教育、卫生、饥饿的问题等等。」

影响力投资在未来会成为非常重要的经济潮流,经过了金融资本的获益,也经过了金融资本所要达到的经济的善,所以是善投资。

就像彼得‧德鲁克所说的,「所有的社会问题,只有把它变成有利可图的商业机会时,这些问题才能根本解决」。影响力投资能够让投资者有获利,同时社会问题也能得到解决,而它的规模远远比公益组织要大得很多。所以这也是我们这次社会企业论坛,特别提到善经济理念,把金融的善列为很重要的一个主题,来跟大家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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